遼寧建筑學院 | 陳詩瑩 但愿這漫長渺小的人生不負你每個光輝時分。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,到最后才發現人生最美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。 ——題記 風吹過夜空一半, 留一半夜色朦朧與皎月共舞; 你走過小巷以南, 留一半北路繁華與古城共享; 到后來的滿心欣喜,也分走一半。 讓空洞的流淌來掩飾歲月, 后來我有的刻骨銘心, 只淺藏一半, 來單調的描慕記憶。 待歲月靜好之后, 留一半到外面的世界。 若樹可參天,留一半到天際。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列車,即使錯過了還會改簽到下一次,直到最遠的那一次,也是離夢想更近的那一步。我想抓住這時間的列車盡快的趕上,偏偏我嘗試過。 可萬幸的是…… 我真的趕上了,可這時的我已經筋疲力盡了,不想任何事情,很茫然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窗外走過的路程,大樹和天空中行走的云朵,好好休息著。 一直在停歇停歇,還沒緩過神就已到了終點。然而我才發現這趟列車怎么會如此快,是我真的投入進去了嗎? 直到下了車呼吸到新鮮的空氣,看著來回走往的人群。我知道在那邊就是我想要的出口,可直覺卻告訴我,我并不想往那個方向走。 可我知道啊,如果執意的按照自己的直覺去來,會讓自己離自己想要的地方會更遠,所以我只能違背自己的意愿去按照正確的方向行走,就像人生中的每件事情都不可能是如你所愿一樣,這才是真正的結果,人生如逆旅,不完美又何妨? 一個人如果簡簡單單的就喜歡上一條小溪,大概是因為它未曾見過大海。 我只見過大海,不曾擁有過小溪,正是因為這樣好像也錯過了自己。 可不管怎樣都要熱愛世間萬物,沒有最愛,也無例外,只有遇到自己才會值得“可愛”。 +10我喜歡
作者:仲念念 01 我讀小學之前一直住在外婆家,童年的片段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模糊,但是鄰居家那位坐輪椅的孤身老人,卻一直印在我的心里。 聽外婆說,老人是從外地搬來的,年輕的時候當過兵,后來受了重傷,癱瘓了,便一直以輪椅為伴。終身沒有成立家室,也沒有什么親人。 對于那時的我來說,老人就是一個怪人,我很怕他,但是越怕就越喜歡捉弄他。因為坐著輪椅,他家的門鎖特別矮,五歲的我一伸手就能碰到,于是我常常趁他不注意,把他的鎖拿走,然后大笑著對他說:“你來抓我啊,抓不到,抓不到...” 他自然追不上我,也不跟我計較,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,一來二去的我就泄氣了,漸漸地,也就不再怕他了。(美文精選網:www.meiwenjx.com) 冬天到來,白雪皚皚,他總是早早起床,艱難的撥動輪椅,清出一條路來。吃過早餐,就在院子里一邊看書,一邊曬太陽。他的院子里,鋪滿了葡萄架,夏天來時,開滿黃色的小花,連街上都是芳香的。 葡萄成熟時,他就請鄰里來摘,看著大家其樂融融的,他別提多開心了。 外婆跟我說,他這個人啊,一輩子都是富裕的。 那時候我不懂,就仰著臉傻問:“他家里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錢?” 外婆搖搖頭,笑著說:“不,是精神很富裕,跟錢無關,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。”(美文精選網:www.meiwenjx.com) 她摸著我的頭意味深長的說,我沒有再問下去,因為我不關心。我關心的只是,這個老人越來越好玩了,我甚至開始喜歡他了。 02 外婆家附近有個鐵道,每當火車鳴叫的時候,我們一群小孩就嘰嘰喳喳的沖上軌道,遠遠地看到火車的身影以后,再大笑著跑開,這樣很危險,但是卻很好玩。 好玩的除了跟火車賽跑以外,還有老人發了瘋的大喊。他喜歡在橋下的河邊釣魚,看到我們總是這樣調皮總是很著急,大喊道:“快躲開,你們這群瘋孩子,這樣多危險,躲開啊...” 他一著急就臉紅脖子粗的,越著急我們就笑的越大聲。 我們笑的時候,他也笑,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皺紋,但是皺紋,卻沒有刻下他的年輪。我不知道他的年齡,但是在我看來,笑著的靈魂,都將永遠年輕。 那是1999年的夏天,夏天過完,我便離開了,去上小學,再后來,轉學去了外地,再后來,我長大了。 關于那個老人的消息越來越少,記憶也越來越模糊,但是他的笑容卻從不曾消散,與我來說,那是記事以來,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生啟迪。 那時候的我雖不懂孤獨,不懂人生實苦,但他孤身一人笑看人生百態的模樣,就是我最好的教科書。以至于很多年以后,我都無法想象,一個人,一輩子,是怎樣的一種豁達。 他不抱怨,也從來不發火,即使日子百般枯燥,他也能過出一朵花的模樣。夢里不知身是客,人生有幾何?即使我們活到一百歲,也不過三萬多天的時間。人來世上一遭,是為了體驗生活,感受做人的愉悅。 精致的人生究竟是怎樣的?在我看來,不過是慈悲處世,智慧做事,既享受人生而不沉湎,又看透人生而不消極。養花,種樹,釣魚,曬太陽,看書,熱愛生活,以及熱愛整個世界。 03 書上說,當人的青春期一過,就會出現像秋天一樣,優美而成熟的時期,生命的果實,就會像熟稻子似的,在美麗平靜的氣氛中,等待收獲。 但在此之前,可能要歷經一段漫長的時光,汲取營養,扎根向上,歷經無數個風霜雨露,想過放棄和逃避,卻從未停止熱愛和堅持。 初到廣州,是2013年的夏天。夏天結束,我整個高中生涯也宣告結束,當時我一個人拖著大大的行李箱,離開生養我的小城,獨自面對陌生和未知,輾轉千回之后,成功的迷了路。 天漸漸的暗下來,下起雨,我手機也沒電關了機,走在陌生的街頭,無助到想哭。 走了很久很久,直到一輛面包車停在我的身邊,我告訴他學校的位置,他說還有很遠,不過可以送我過去。 當時很怕,但是沒有辦法。又冷又餓又無路可走,心一橫就上去了,我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壞結果,只盼望我是幸運的那一個。 那是我第一次相信“心誠則靈”,那個大叔是我的老鄉,他不是專業跑出租的,不過是看我一個人拉著行李,想送我一程而已,我被感動到熱淚盈眶,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這座城市的溫度。 人的內心真的是脆弱又敏感,前一秒還對眼前的一切的充滿敵意,下一秒就敞開心扉來一個大的擁抱。哪怕只是陌生人的一個微笑,也使足夠相信,人生雖苦,但只要心中有愛,無論多貧瘠的土地,都能春暖花開。 04 后來,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,不是處處都稱心如意,但是處處都充滿感激。 大學畢業以后,我步入工作崗位,日子依舊不全是我喜歡的日子,但是我卻隨時可以做一個喜歡的自己,因為我知道,好的生活,不是沒有悲傷,而是能在悲傷時,依舊起舞。 我常常在想,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的,人與人之間又存在著怎樣的聯系。我不能伴你一生,卻能一生被你影響;我與你素昧平生,卻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和幫助;我是獨立的個體,卻能在這種獨立里,感受到相同的靈魂并且惺惺相惜。 那么這個世界應該是一個集體,我們作為個體與之相處,沒有人可以獨立出來,因為唯有熱愛,才能存在。 宮崎駿在《千與千尋》里說,人生就是一場開往墳墓的單程的列車,路途上會有很多站,很難有人可以至始至終的陪著走完,當陪你的人下車時,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,然后微笑著揮手告別。 人生正是由這樣一段又一段的告別組成的,告別稚嫩的自己,告別難忘的過去,告別家人,也告別自己。然后在偌大的世界里四處碰壁,直到某一天,碰到了自己。 而在碰壁的過程中,我雙手合十,虔心祈禱:愿今朝只探好山好水好風景,今生只求每日每時好心情。 +10我喜歡
作者:石刃 那一夜,我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。 那天下午一時許,我們坐在鄉政府的天井底下的一排排位置上,聽留著絡腮胡的鄉長說:“郝家村有一違反計劃生育戶,經過多次做思想工作,他就是不聽我們政府的。剛剛接到線報,他懷孕的妻子今天回家了,我們全體鄉干部今天一定要下定決心去做工作,拿下這個釘子戶!” 聽完鄉長的動員令,我們齊刷涮騎上自行車出發了。有點像影視劇中的敵后武工隊。 郝家村離鄉政府有20多公里的路程,我們騎車到了村上,估計下午3點多鐘。 浩浩蕩蕩的隊伍有30來號人,其中還包括鄉政府雇用的當地聯防隊成員三四人。我們先到村支書家停頓,鄉長和開始村支書說著什么。很快,就見分管計劃生育的副鄉長和老支書出了門,估計他們先到計劃生育對象家去探風聲。 這個時候,我才從同事們的聊天中得知:今天工作的對象還是村民主任,他老婆已經生產了兩胎女孩,現在是第三胎懷孕。鄉長給出的指令是,今天“沒米也要做3個果”,意思是說,即使主任老婆找不到,也要把丈夫(即村主任)拉去做絕育手術! 半個小時過后,副鄉長和村支書回報:村主任抵觸情緒很大,他的老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。主任放出話來:自己反正也不想當主任了,鄉政府有本事,就把他拉走結扎。 一聽這話,鄉長也來了氣:“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有個結果!”我們個個摩拳擦掌,準備打一場“硬仗”。 待我們一二一趕到村主任家的時候,他家里已經聚集了一幫人,幫襯著村主任和我們“打口仗”。雙方口角大戰一番后,村主任的門口好像聚集了上百人。 郝家村是個移民村,他們的方言我們聽不懂,他們的凝聚力我們是見識過的。前幾年,一村民和鄰村發生糾紛,他們村里幾百人沖過去,直到一年半載通過派駐工作組,方才平息。 今天,隨著鄉長一聲令下:“把村主任拉出去!”,我們就開始動手了。隨后又聽村主任一聲高喊,具體喊什么,我也記不得了。但見他們村里男女老少,紛紛拿出鋤頭竹竿來了,黑壓壓的一片。我們夾在其中,只能用“人微言輕”來形容。雙方就這樣僵持著,直到天黑下來,也分不出輸贏。 后來,我們自覺地退在了一邊。聽村支書和鄉長輕輕說道:“現在別說把主任拉走,恐怕你們自己也走不掉了。“ 夜,黑漆漆的。不知誰家的鞭炮響了起來。有同事說:“今天是中秋夜。”我這才緩過神來,今晚怎么沒有月亮呢?本來今天是個團圓夜,哪家不是在喝著酒、吃著月餅、享受天倫之樂呢。而我們卻在偏遠的小山村,忍凍挨餓受氣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大家冷得都在瑟瑟發抖。因為下午出發時,大家衣服都穿得少。 我們大多數人就靠在村支書的屋檐下的柴火旁,度過了漫長冰冷的一夜。 凌晨時分,只聽一陣喧鬧,原來縣公安局派了一批公安干警來協助,我們終于把村主任“請”了出去。 后來,我才知道:午夜時分,鄉長悄悄地派了兩名聯防隊成員,“溜”出去向上匯報。 時間一晃距今已近四十年了,那一夜的記憶難以磨滅,那時候的計劃生育工作——可謂天下第一難。 【作者簡介】石刃,系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。 +10我喜歡
蕭勝跟著爸爸到口外去。 蕭勝滿七歲,進八歲了。他這些年一直跟著奶奶過。他爸爸的工作一直不固定。一會兒修水庫啦,一會兒大煉鋼鐵啦。他媽也是調來調去。奶奶一個人在家鄉,說是冷清得很。他三歲那年,就被送回老家來了。他在家鄉吃了好些蘿卜白菜,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,長高了。 奶奶不怎么管他。奶奶有事。她老是找出一些零碎料子給他接衣裳,接褂子,接褲子,接棉襖,接棉褲。他的衣服都是接成一道一道的,一道青,一道藍。倒是挺干凈的。奶奶還給他做鞋。自己打袼褙,剪樣子,納底子,自己绱。奶奶老是說:“你的腳上有牙,有嘴?”“你的腳是鐵打的!”再就是給他做吃的。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,蘿卜白菜——炒雞蛋,熬小魚。他整天在外面玩。奶奶把飯做得了,就在門口嚷:“勝兒!回來吃飯咧——!” 后來辦了食堂。奶奶把家里的兩口鍋交上去,從食堂里打飯回來吃。真不賴!白面饅頭,大烙餅,鹵蝦醬炒豆腐、悶茄子,豬頭肉!食堂的大師傅穿著白衣服,戴著白帽子,在蒸籠的白蒙蒙的熱氣中晃來晃去,拿鏟子敲著鍋邊,還大聲嚷叫。人也胖了,豬也肥了。真不賴! 后來就不行了。還是小米面餅子,玉米面餅子。 后來小米面餅子里有糠,玉米面餅子里有玉米核磨出的碴子,拉嗓子。人也瘦了,豬也瘦了。往年,攆個豬可費勁哪。今年,一伸手就把豬后腿攥住了。挺大一個克郎,一擠它,咕咚就倒了。摻假的餅子不好吃,可是蕭勝還是吃得挺香。他餓。 奶奶吃得不香。她從食堂打回飯來,掰半塊餅子,嚼半天。其余的,都歸了蕭勝。 奶奶的身體原來就不好。她有個氣喘的病。每年冬天都犯。白天還好,晚上難熬。蕭勝躺在坑上,聽奶奶喝嘍喝嘍地喘。睡醒了,還聽她喝嘍喝嘍。他想,奶奶喝嘍了一夜。可是奶奶還是喝嘍著起來了,喝嘍著給他到食堂去打早飯,打摻了假的小米餅子,玉米餅子。 爸爸去年冬天回來看過奶奶。他每年回來,都是冬天。爸爸帶回來半麻袋土豆,一串口蘑,還有兩瓶黃油。爸爸說,土豆是他分的;口蘑是他自己采,自己晾的;黃油是“走后門”搞來的。爸爸說,黃油是牛奶煉的,很“營養”,叫奶奶抹餅子吃。土豆,奶奶借鍋來蒸了,煮了,放在灶火里烤了,給蕭勝吃了。口蘑過年時打了一次鹵。黃油,奶奶叫爸爸拿回去:“你們吃吧。這么貴重的東西!”爸爸一定要給奶奶留下。奶奶把黃油留下了,可是一直沒有吃。奶奶把兩瓶黃油放在躺柜上,時不時地拿抹布擦擦。黃油是個啥東西?牛奶煉的?隔著玻璃,看得見它的顏色是嫩黃嫩黃的。去年小三家生了小四,他看見小三他媽給小四用松花粉撲癢子。黃油的顏色就像松花粉。油汪汪的,很好看。奶奶說,這是能吃的。蕭勝不想吃。他沒有吃過,不饞。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不好。她從前從食堂打回餅子,能一氣走到家。現在不行了,走到歪脖柳樹那兒就得歇一會。奶奶跟上了年紀的爺爺、奶奶們說:“只怕是過得了冬,過不得春呀。”蕭勝知道這不是好話。這是一句罵牲口的話。“噯!看你這乏樣兒!過得了冬過不得春!”果然,春天不好過。村里的老頭老太太接二連三的死了。鎮上有個木業生產合作社,原來打家具、修犁耙,都停了,改了打棺材。村外添了好些新墳,好些白幡。奶奶不行了,她渾身都腫。用手指按一按,老大一個坑,半天不起來。她求人寫信叫兒子回來。 爸爸趕回來,奶奶已經咽了氣了。 爸爸求木業社把奶奶屋里的躺柜改成一口棺材,把奶奶埋了。晚上,坐在奶奶的炕上流了一夜眼淚。 蕭勝一生第一次經驗什么是“死”。他知道“死”就是“沒有”了。他沒有奶奶了。他躺在枕頭上,枕頭上還有奶奶的頭發的氣味。他哭了。 奶奶給他做了兩雙鞋。做得了,說:“來試試!”——“等會兒!”吱溜,他跑了。蕭勝醒來,光著腳把兩雙鞋都試了試。一雙正合腳,一雙大一些。他的赤腳接觸了搪底布,感覺到奶奶納的底線,他叫了一聲“奶奶!!”又哭了一氣。 爸爸拜望了村里的長輩,把家里的東西收拾收拾,把一些能應用的鍋碗瓢盆都裝在一個大網籃里。把奶奶給蕭勝做的兩雙鞋也裝在網籃里。把兩瓶動都沒有動過的黃油也裝在網籃里。鎖了門,就帶著蕭勝上路了。 蕭勝跟爸爸不熟。他跟奶奶過慣了。他起先不說話。他想家,想奶奶,想那棵歪脖柳樹,想小三家的一對大白鵝,想蜻蜓,想蟈蟈,想掛大扁飛起來格格地響,露出綠色硬翅膀低下的桃紅色的翅膜……后來跟爸爸熟了。他是爸爸呀!他們坐了汽車,坐火車,后來又坐汽車。爸爸很好。爸爸老是引他說話,告訴他許多口外的事。他的話越來越多,問這問那。他對“口外”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。 他問爸爸啥叫“口外”。爸爸說“口外”就是張家口以外,又叫“壩上”。“為啥叫壩上?”他以為“壩”是一個水壩。爸爸說到了就知道了。 敢情“壩”是一溜大山。山頂齊齊的,倒像個壩。可是真大!汽車一個勁地往上爬。汽車爬得很累,好像氣都喘不過來,不停地哼哼。上了大山,嘿,一片大平地!真是平呀!又平又大。像是搟過的一樣。怎么可以這樣平呢!汽車一上壩,就撒開歡了。它不哼哼了,“刷——”一直往前開。一上了壩,氣候忽然變了。壩下是夏天,一上壩就像秋天。忽然,就涼了。壩上壩下,刀切的一樣。真平呀!遠遠有幾個小山包,圓圓的。一棵樹也沒有。他的家鄉有很多樹。榆樹,柳樹,槐樹。這是個什么地方!不長一棵樹!就是一大片大平地,碧綠的,長滿了草。有地。這地塊真大。從這個小山包一匹布似的一直扯到了那個小山包。地塊究竟有多大?爸爸告訴他:有一個農民牽了一頭母牛去犁地,犁了一趟,回來時候母牛帶回來一個新下的小牛犢,已經三歲了! 汽車到了一個叫沽源的縣城,這是他們的最后一站。一輛牛車來接他們。這車的樣子真可笑,車轱轆是兩個木頭餅子,還不怎么圓,骨魯魯,骨魯魯,往前滾。他仰面躺在牛車上,上面是一個很大的藍天。牛車真慢,還沒有他走得快。他有時下來掐兩朵野花,走一截,又爬上車。 這地方的莊稼跟口里也不一樣。沒有高粱,也沒有老玉米,種莜麥,胡麻。莜麥干凈得很,好像用水洗過,梳過。胡麻打著把小藍傘,秀秀氣氣,不像是莊稼,倒像是種著看的花。 喝,這一大片馬蘭!馬蘭他們家鄉也有,可沒有這里的高大。長齊大人的腰那么高,開著巴掌大的藍蝴蝶一樣的花。一眼望不到邊。這一大片馬蘭!他這輩子也忘不了。他像是在一個夢里。 牛車走著走著。爸爸說:到了!他坐起來一看,一大片馬鈴薯,都開著花,粉的、淺紫藍的、白的,一眼望不到邊,像是下了一場大雪。花雪隨風搖擺著,他有點暈。不遠有一排房子,土墻、玻璃窗。這就是爸爸工作的“馬鈴薯研究站”。土豆——山藥蛋——馬鈴薯。馬鈴薯是學名,爸說的。 從房子里跑出來一個人。“媽媽——!”他一眼就認出來了!媽媽跑上來,把他一把抱了起來。 蕭勝就要住在這里了,跟他的爸爸、媽媽住在一起了。 奶奶要是一起來,多好。 蕭勝的爸爸是學農業的,這幾年老是干別的。奶奶問他:“為什么總是把你調來調去的?”爸說:“我好欺負。”馬鈴薯研究站別人都不愿來,嫌遠。爸愿意。媽是學畫畫的,前幾年老畫兩個娃娃拉不動的大蘿卜啦,上面張個帆可以當做小船的豆菜啦。她也愿意跟爸爸一起來,畫“馬鈴薯圖譜”。 媽給他們端來飯。真正的玉米面餅子,兩大碗粥。媽說這粥是草籽熬的。有點像小米,比小米小。綠盈盈的,挺稠,挺香。還有一大盤鯽魚,好大。爸說別處的鯽魚很少有過一斤的,這兒“淖”里的鯽魚有一斤二兩的,鯽魚吃草籽,長得肥。草籽熟了,風把草籽刮到淖里,魚就吃草籽。蕭勝吃得很飽。 爸說把蕭勝接來有三個原因。一是奶奶死了,老家沒有人了。二是蕭勝該上學了,暑假后就到不遠的一個完小去報名。三是這里吃得好一些。口外地廣人稀,總好辦一些。這里的自留地一個人有五畝!隨便刨一塊地就能種點東西。爸爸和媽媽就在“研究站”旁邊開了一塊地,種了山藥,南瓜。山藥開花了,南瓜長了骨朵了。用不了多久,就能吃了。 馬鈴薯研究站很清靜,一共沒有幾個人。就是爸爸、媽媽,還有幾個工人。工人都有家。站里就是蕭勝一家。這地方,真安靜。成天聽不到聲音,除了風吹莜麥穗子,沙沙地像下小雨;有時有小燕吱喳地叫。 爸爸每天戴個草帽下地跟工人一起去干活,鋤山藥。有時查資料,看書。媽一早起來到地里掐一大把山藥花,一大把葉子,回來插在瓶子里,聚精會神地對著它看,一筆一筆地畫。畫的花和真的花一樣!蕭勝每天跟媽一同下地去,回來鞋和褲腳沾得都是露水。奶奶做的兩雙新鞋還沒有上腳,媽把鞋和兩瓶黃油都鎖在柜子里。 白天沒有事,他就到處去玩,去瞎跑。這地方大得很,沒遮沒擋,跑多遠,一回頭還能看到研究站的那排房子,迷不了路。他到草地里去看牛、看馬、看羊。 他有時也去蒔弄蒔弄他家的南瓜、山藥地。鋤一鋤,從機井里打半桶水澆澆。這不是為了玩。蕭勝是等著要吃它們。他們家不起火,在大隊食堂打飯,食堂里的飯越來越不好。草籽粥沒有了,玉米面餅子也沒有了。現在吃紅高粱餅子,喝甜菜葉子做的湯。再下去大概還要壞。蕭勝有點餓怕了。 他學會了采蘑茹。起先是媽媽帶著他采了兩回,后來,他自己也會了。下了雨,太陽一曬,空氣潮乎乎的,悶悶的,蘑菇就出來了。蘑菇這玩意很怪,都長在“蘑菇圈”里。你低下頭,側著眼睛一看,草地上遠遠的有一圈草,顏色特別深,黑綠黑綠的,隱隱約約看到幾個白點,那就是蘑菇圈。的溜圓。蘑菇就長在這一圈深顏色的草里。圈里面沒有,圈外面也沒有。蘑菇圈是固定的。今年長,明年還長。哪里有蘑菇圈,老鄉們都知道。 有一個蘑菇圈發了瘋。它不停地長蘑菇,呼呼地長,三天三夜一個勁地長,好像是有鬼,看著都怕人。附近七八家都來采,用線穿起來,掛在房檐底下。家家都掛了三四串,挺老長的三四串。老鄉們說,這個圈明年就不會再長蘑菇了,它死了。蕭勝也采了好些。他興奮極了,心里直跳。“好家伙!好家伙!這么多!這么多!”他發了財了。 他為什么這樣興奮?蘑菇是可以吃的呀! 他一邊用線穿蘑菇,一邊流出了眼淚。他想起奶奶,他要給奶奶送兩串蘑菇去。他現在知道,奶奶是餓死的。人不是一下餓死的,是慢慢地餓死的。 食堂的紅高粱餅子越來越不好吃,因為摻了糠。甜菜葉子湯也越來越不好喝,因為一點油也不放了。他恨這種摻糠的紅高粱餅子,恨這種不放油的甜菜葉子湯! 他還是到處去玩,去瞎跑。 大隊食堂外面忽然熱鬧起來。起先是拉了一牛車的羊磚來。他問爸爸這是什么,爸爸說:“羊磚。”——“羊磚是啥?”——“羊糞壓緊了,切成一塊一塊。”——“干啥用?”——“燒。”——“這能燒嗎?”——“好燒著呢!火頂旺。”后來盤了個大灶。后來殺了十來只羊。蕭勝站在旁邊看殺羊。他還沒有見過殺羊。嘿,一點血都流不到外面,完完整整就把一張羊皮剝下來了! 這是要干啥呢? 爸爸說,要開三級干部會。 “啥叫三級干部會?” “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!” 三級干部會就是三級干部吃飯。 大隊原來有兩個食堂,南食堂,北食堂,當中隔一個院子,院子里還搭了個小棚,下雨天也可以兩個食堂來回串。原來“社員”們分在兩個食堂吃飯。開三級干部會,就都擠到北食堂來。南食堂空出來給開會干部用。 三級干部會開了三天,吃了三天飯。頭一天中午,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莜面。第二天燉肉大米飯。第三天,黃油烙餅。晚飯倒是馬馬虎虎的。 “社員”和“干部”同時開飯。社員在北食堂,干部在南食堂。北食堂還是紅高粱餅子,甜菜葉子湯。北食堂的人聞到南食堂里飄過來的香味,就說:“羊肉口蘑饣肖子蘸莜面,好香好香!”“燉肉大米飯,好香好香!”“黃油烙餅,好香好香!” 蕭勝每天去打飯,也聞到南食堂的香味。羊肉、米飯,他倒不稀罕:他見過,也吃過。黃油烙餅他連聞都沒聞過。是香,聞著這種香味,真想吃一口。 回家,吃著紅高粱餅子,他問爸爸:“他們為什么吃黃油烙餅?” “他們開會。” “開會干嘛吃黃油烙餅?” “他們是干部。” “干部為啥吃黃油烙餅?” “哎呀!你問得太多了!吃你的紅高粱餅子吧!” 正在咽著紅餅子的蕭勝的媽忽然站起來,把缸里的一點白面倒出來,又從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沒有動過的黃油,啟開瓶蓋,挖了一大塊,抓了一把白糖,兌點起子,搟了兩張黃油發面餅。抓了一把莜麥秸塞進灶火,烙熟了。黃油烙餅發出香味,和南食堂里的一樣。媽把黃油烙餅放在蕭勝面前,說: “吃吧,兒子,別問了。” 蕭勝吃了兩口,真好吃。他忽然咧開嘴痛哭起來,高叫了一聲:“奶奶!” 媽媽的眼睛里都是淚。 爸爸說:“別哭了,吃吧。” 蕭勝一邊流著一串一串的眼淚,一邊吃黃油烙餅。他的眼淚流進了嘴里。黃油烙餅是甜的,眼淚是咸的。 +10我喜歡
馮彥良的特別推薦林怡君的優質必買清單16152李亞杰的開箱嚴選推薦25837黃耀迪的推薦清單93265葉政孝的優質好物推薦74651林文泰的特別推薦80201劉凱文的評價心得60020陳美娟的購物開箱清單55270
相由心生,心態決定格局 (2) (3) 鐘士賢的推薦評比清單41434忙碌,其實也是人生的一種侈奢 (2) 倪香瑤的推薦購物清單52058爺爺的標配 (2) 林威旺的開箱推薦文天地